日沈閣話舊事 |
苦力逃脫浮動地獄 反抗劫船焚船沉船 苦力船長的最大挑戰是如何長期(4到6個月)控制這麼多過著非人生活的「不自願」移民;刑具有前文提到的腳鐐、牢籠及鞭撻用的柱子。有經驗 的船長為了控制方便起見,將苦力編成大約50人一組;每一組有指定的組長、廚子、理髮師及其他職位,就像軍隊編制一般。每一個職位有少量的薪資,雖然錢數不多,但多少有些鼓勵作用。苦力的船艙與船員的船艙有高牆阻隔並且有持武器的守衛站崗;苦力的船艙出口有鐵柵欄;為了防止苦力反抗暴動,備有大炮對準船艙出口以防萬一。苦力暴動的故事不是空穴來風,幾乎每一次苦力船出海,都有些苦力以走極端的方式來逃脫這浮動地獄。消極者走自殺的路線,在港口內跳水或跳海。較積極的苦力以焚船(苦力分組自己開火燒飯,因此放火很容易)或帶頭組織暴動劫船。據多方記錄,1847年至1874年之間,開往中南美洲的736次苦力船航程中,發生68次苦力暴動劫船事件;4千多中國人加上12名船長及2百多名船員因此喪生。根據香港報紙報導,單是1865年8月至1866年4月,8個月間就發生了16件船上乘客暴動事件,每一件暴動事件都與苦力有關:強者接收苦力船控制權;驚慌者在船底鑿洞沉船或放火焚船。有時暴動發生後,船員封了船艙的出口,然後棄船而走;船底的中國人因為無法上甲板而被活活的悶死、燒死或淹死。 花神殿號與偉弗利號 魂斷艙底慘絕人寰 1859年,廣為媒體報導的花神殿(Flora Temple)號事件是一個船長及船員棄船而走的例子。英國人僱用的美國苦力船花神殿號,載著850名苦力,於1859年10月8日離開澳門,前往哈瓦那。三天後,船上的苦力反抗暴動,先在船艙內喊失火,然後趁機殺了一名守衛。鎮壓叛變之後,船長將所有的苦力像犯人一般關在甲板下。10月14日,花神殿號遇暴風雨後觸礁,船長及49名船員乘救生艇棄船逃生;留下850名被關在甲板下的中國人;即將沉沒的花神殿號和最近的陸地有300哩的距離。11月2日,一艘法國船到花神殿號觸礁地點探察,只看到幾片飄浮的花神殿號船板,沒看到一名生還的中國人。 1855年,偉弗利(Waverly)號事件也是慘絕人寰的案件之一。偉弗利號由汕頭出發,載著450名苦力前往秘魯。起程後,船長因痢疾而過世;偉弗利號的大副范曲(French)在沒有替補船長之前,不願意繼續航行,因此改道,於1855年10月25日進入菲律賓的馬尼拉港。馬尼拉的地方官怕痢疾傳染病漫延,隔離偉弗利號於馬尼拉南灣的甲米地(Cavite)。根據大副范曲事後的證詞:10月27日,苦力廚子罷工,要求拿到薪水後才開工;不滿意范曲的「將會盡力而為」回覆,苦力於是突破船艙尾部的出口;范曲命令手下將苦力抓回到船艙內,在扭打混戰中,四或五名苦力中彈,其餘全被逼到甲板下。筆者猜測廚子罷工的真正原因是苦力想利用這難得在東南亞靠岸的時機,爭取上岸機會逃命。稍後,根據范曲的說法:范曲發現苦力不但盜取糧食還闖入船上的蓄水庫盜水〈大概是因為廚子罷工,饑渴的苦力決定自行解決飲食需要〉,憤怒的范曲開槍殺了一名「不知恥」的中國人;一會兒,苦力又試圖突破前船艙的出口的鐵柵欄,范曲命令手下封住所有船艙的出口;是夜,范曲還從船艙口的隙縫倒入滾水以「恐嚇他們」。隔日,封艙後14小時,僱用偉弗利號的苦力商上船,命令范曲開艙,發現艙底近300具苦力的屍體:上吊、割喉、溺於水缸或被刺殺,景象令人毛骨悚然。范曲宣稱苦力是互相謀殺而死;其實,苦力是受不了饑餓、疾病悲慘的苦力船生活及船員的虐待酷刑,集體自殺而死。根據一名生存的李姓苦力描述:出海後,我們被關在艙底,有些被關在竹籠內,有些被鏈條鎖在鐵柱上;有些人無緣無故被選中鞭打一番,用來恐嚇威脅其他人;因疾病、饑渴甚至跳海而死的,不計其數。事後,范曲及其手下被關入監牢,等候官方的調查是否有刑事責任。偉弗利號上劫後餘生的苦力上了另一艘德國苦力船,繼續他們去秘魯的苦力航程。 亡命盜匪奪挪威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苦力暴動劫船的新聞傳播各處後,中國沿海的海盜也假裝成苦力上苦力船,加入奪船活動。知名的美國巨型飛剪船挪威〈Norway〉號苦力暴動事件,有戲劇性的經過,悲劇性的結果。號稱「雄風飛剪〈Magnificent Clipper〉」的挪威號,噸位達2,424噸。她在1857年離開紐約港,載著煤炭運往美國在中國海的海軍艦隊。途中經過利物浦〈Liverpool〉,又為香港的英國軍隊載運一些武器。挪威號在香港卸貨之後, 船主就改造底下兩層船艙的設計,成為一層層的沒靠背、沒隔板的睡位架子;所有的通氣艙口〈Hatchway〉都加蓋一個半圓球型鐵條製的柵欄,防止船艙下的人上甲板。從此,這條運煤炭軍火的超級飛剪船挪威號就開始經營利潤無比的「人頭貨運」生意。她載過一些苦力由香港去澳大利亞的金礦開礦。1859年,澳門的大苦力商華加斯公司〈Vargas and Company〉僱用挪威號運一批苦力去哈瓦那。因為英國的「1855年中國船客法案」禁止非英屬目的地〈哈瓦那是西班牙屬地〉的苦力船在英屬的港口接收苦力上船,挪威號只得開往澳門,停在港口幾哩外,接收澳門豬仔館用舢舨送上來1,037名苦力。挪威號船上還有一些非苦力的乘客途經古巴回美國,這些乘客在甲板上的客艙房有障礙物保護;其中有一名美國人霍登〈Edgar Holden〉於1864年,在哈潑雜誌〈Harper’s Magazine〉曾經發表文章,描述他所經歴的挪威號暴動,還附有幾幅手繪圖片。 挪威號才離開澳門不到24小時,先有兩名苦力自殺,另一名苦力被勒死,苦力之間又發生打鬥,接下來就是鞭打處分肇事的苦力,兆頭實在不妙。第三天,甲板下又發生爭吵打鬥,有一名苦力從廚子那裡偷了一把斬肉刀往另一名苦力身上砍了一刀。受傷的苦力和四名引發爭執打鬥的苦力被帶上甲板;當船上的醫生替受傷的苦力包紮時,受傷者要求和船長私下談話,由船上的翻譯員翻譯,受傷者告訴船長,甲板下船艙裡有些亡命之徒,他們自願進入豬仔館,計畫劫船陰謀數週;還沒上船之前就開始藉貪婪或苦力報復心的誘惑,招募苦力同謀「共襄盛舉」,並且威脅將謀殺不願同謀的人;幾天來打鬥的原因是在爭執誰當頭子;接著又告訴船長劫船陰謀的大致計畫,劫船成功後,船長、導航及其他船上的職位都已決定。翻譯員認為受傷者的消息可能性很高,船長認為苦力劫船的想法「很荒謬」。接下來兩天,苦力艙內異常的平靜,有如暴風雨前的寧靜氣息。第三天午夜,突然一現明亮的火焰由船頭的艏樓〈Forecastle〉衝上來,接著像千萬魔鬼齊聲吶喊劃破夜晚的寧靜。所有的船員不叫也醒,迅速的封住唯一的船艙出口〈Main hatch〉,船總管分派給每一名船員各式各樣的武器:喇叭槍、短劍及手槍。當船員忙著滅火時,有些帶頭劫船的苦力登上梯子爬至船艙出口,用從廚子那裡偷來的刀撬開船艙出口的門;船員向帶頭劫船的胸口開了一槍,帶頭劫船的及梯子上其他的人紛紛跌滾到船底。船員再次封住船艙出口,這次防禦的更加堅固。此時船員用油布蓋上所有的前船的通氣艙口,用抽水機抽海水灌入船艙滅火;火熄滅後產生濃煙,迫使甲板下的中國人擠到沒有覆蓋油布的通氣艙口;但是守在艙口的船員一看到中國人出現就開槍向下射擊,甲板下的人只有四散逃離至射擊範圍之外;如此來回的放火滅火一整夜。清晨,船長要帶頭暴動劫船的苦力投降。劫船者遞上一份血書,提出以下要求:每一次允許300名苦力上甲板透氣;將船駛至暹邏〈今日的泰國〉,讓一些人下船,然後挪威號可以繼續她的航程;如果船長不同意以上的條件,他們將焚船。筆者猜想,劫船頭子真正的用意是將300個同謀送上甲板,靠眾多人數,趁機控制接收苦力船。船長很機警而不上當,斷然拒絕劫船者的要求,並且準備救生艇棄船逃生。船長警告劫船的苦力:如果不投降,他將砍斷船桅棄船,帶著糧食開走所有的救生艇;劫船者如果焚船,必然死路一條,與船同歸於盡。接下來兩天,苦力艙裡先安靜一陣子後,劫船者又有些動靜,燒紙放了一些小火。兩天後,劫船者的鬥志完全崩潰,劫船希望也如泡沫消失,於是請求原諒。70名因暴動劫船而死的苦力屍體被拋出船舷,也消失於海水泡沫之中。據報,非苦力的乘客中,有一女士及一小孩,暴動時因驚嚇過度而死。挪威號繼續她的航程,繞過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四個月後抵達哈瓦那;她的人頭貨運減輕了百分之13,3名於開船後第一天喪生,70名因叛變暴動而死,60名在停泊哈瓦那港時因痢疾而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也曾發生過。1866年1月,掛著西班牙國旗,用著法國船員的香港〈Hong Kong〉號,開始她的處女航行,載著苦力前往哈瓦那。船才離開澳門幾哩,船上的苦力開始叛變,不久就控制整條船。但是苦力們不知如何操縱船,將船駛上沙洲後擱淺;附近的中國海盜趁機上船,屠殺近400名船上的苦力及船員。 海上喋血新冠雉號 郭阿新訴訟震撼苦力買賣 1870年的法國飛剪新冠雉〈Nouvelle Penelope〉號被劫事件,以中國苦力的觀點來看, 影響比較深遠。1870年10月1日新冠雉號載著310名苦力離開澳門前往卡亞俄。其中180名來自澳門的招工所,剩下的130名來源可疑。這些可疑的苦力是在開船前一天,由葡萄牙警衛嚴密的分批押上船的,其中很多苦力在被押上船時喊叫求救。有一苦力在港口內跳水,被抓回來後鞭打處分一番。另一苦力在船出海後跳海,以死解脫。船上有四英尺厚八尺高的木屏障橫跨甲板,分離苦力和船員的活動區,兩個船艙出入口皆有大炮守護。啟航後,10月4日下午4點左右,守衛讓苦力上甲板透氣;雖然防備嚴密,20名苦力逼近看守屏障的守衛,攻擊他後, 將他拋出船舷,屍沈大海。劫船的苦力輕巧無聲的來到前甲板,正在甲板上散步而沒有配戴武器的法國船長一點都不知道守衛遇害的事;劫船的苦力割斷船長的喉頭,先盜取他的金錶及身上大量的現金(大概是從苦力商收來的人頭運費),然後將他的屍體拋出船舷;大副及其他8名船員也被殺死。苦力逼迫剩餘的船員將船駛至澳門南面180哩的電白灣停泊。計畫派3名船員和2名苦力上岸去找小船來接苦力,但是船員一上岸後立即奔向澳門,報告劫船的消息。同一時間,留在新冠雉號上劫船的苦力,打劫船上貨物後逃走,並且將新冠雉號棄於沿海偏僻之處。法國駐廣東的領事達必(Darby)聞訊立刻向兩廣總督瑞麟借炮艇一艘,直駛澳門;當他到達澳門時,葡萄牙官方已經逮捕了10名嫌犯。新冠雉號的翻譯員因其中一名嫌犯脖子上特別的疤痕,指認出那名嫌犯為劫船事件主腦。劫船主腦答應指認出其他共犯,代價是赦免他的死罪。他不只指認出3名已逮捕的嫌犯,並且告訴翻譯員,自認這是他第三次劫船。達必和葡萄牙官員前往澳門的招工所,認出83名新冠雉號的苦力在等候上另一艘苦力船;筆者實在很難想像其中內情,剛逃出的苦力又會心甘情願的等候上船?還是想再度劫船? 據報,有10名新冠雉號劫船的苦力已逃到廣東。中、葡、法三國經過一番協商周旋後,決定將所有逮到的劫船嫌犯及其他找到的新冠雉號的苦力被送回廣州審訊。行兇的苦力和無辜的苦力分開後,雖然這些無辜的苦力依法必須留在廣州為廣州審訊作證人,法國駐廣東的領事達必卻將無辜的苦力和他們的契約交給其他的秘魯苦力商去執行;可謂生意至上,正義其次。1871年2月7日,兩廣總督依法斬首處置16名新冠雉號劫船的盜匪。澳門總督蘇薩(de Souza)當嫌犯於1870年12月被送回廣州後,向葡萄牙政府報告:案件了結,苦力買賣恢復正常;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新冠雉號事件的好戲還在後面,震撼澳門苦力買賣根基的風暴正在蘊釀中。 話說新冠雉號劫船者郭阿新潛逃至香港後被捕,有人指證郭阿新是謀殺船長的苦力之一;兩廣總督瑞麟就向香港政府提出引渡郭阿新的要求。郭阿新的一群朋友資助他僱請律師法蘭西斯(Francis)上法庭,申請人身保護令(writ of habeas corpus) ,請求法庭釋放郭阿新,阻止引渡。香港(英國)法庭接受案件後,徹底調查澳門方面如何招募新冠雉號的310名苦力以及上船的經過。據調查,苦力是由葡萄牙軍人拿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押上新冠雉號的;葡萄牙的官方的解釋是為了保護苦力,防止他們被虐待;苦力則說葡萄牙軍人押解他們防止他們逃脫。調查結果至少有100名不願意移民秘魯的苦力,他們是被拐騙或綁架上船的。首席大法官司馬理(Sir John Jackson Smale)一向非常反對奴隸買賣;他第一次接觸到邪惡的移民弊病是在1863年擔任香港總檢察官時,記錄上百名被香港政府釋放的苦力證詞。司馬理命令釋放郭阿新,對郭阿新人身保護令申請的判詞為:澳門苦力買賣是奴隸買賣;苦力船從事奴隸買賣和海盜行為(Piracy);被迫移民的苦力有權利採取暴力行為來獲取自由。郭阿新被釋放後又被總檢察官龐士佛特(Julian Paunceforte) 逮捕,這次的罪名是海盜行為。司馬理又命令釋放郭阿新,理由是第二次逮捕違反第一次人身保護令的判決。最後英國的最高法庭,樞密院司法委員會(Judicial Committee of the Privy Council)確認司馬理的第一次判決。 新冠雉號事件後,葡萄牙和秘魯於1872年2月簽訂一個領事協定,其中有一章是關於契約勞工的特別協定。協定中最重要的條款是苦力在簽約後,如果想解約,可以給6個月的通知;有關契約的問題或糾紛由仲裁來決定;契約雙方兩國的領事和外交官有權利監督契約內容制定、運輸勞工及執行契約。看起來這協定是因為為應付各界輿論攻擊,替葡萄牙和秘魯兩國留點面子而訂的,並沒有解決根本問題。 TOP 第六章 華工出洋與豬仔館 (5) 完
繼續閱讀: 繼續閱讀: 第一章: 美加華僑支持革命 第二章: 美加華僑青年壯志凌雲 第三章: 早期來美洲的華人 第四章: 刀光斧影 堂鬥風雲 第五章: 華工出洋與豬仔館 (1) 華工出洋與豬仔館 (2) 第六章: 飛剪黄埔 運豬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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